末日空黑－小小的空黑

　自從一次颱風過後，土石流蹂躪了大興村的土地，一切的傳說與線索，便隨之煙消雲散。
　大興村、花蓮縣光復鄉一處阿美族村落，東部最早開始種植文旦之處，約有六、七戶人家的果園採觀光果園式的開放採果，大興村後的大興風景區就是以大興瀑布知名，大興瀑布又叫白雲瀑布，幾年前、某家電視台播出了一則獨家卻冷門的新聞與偏遠的大興瀑布有關，我才知道花蓮有這麼一處地方「他們仍在」，這則新聞事後並沒有引起任何的迴響，可是我一看到這則新聞，幾乎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了！「他們」仍在哪裡！「他們」還活存著，根本不是鬼！
　「他們」從未消失過，「他們」上一次被發現的時間與地點離現今都不遠，這一次更加接近，只是大概只有極少數的人會去注意到這件事。
　可惜造化弄人，去年大興村終於上了各家各式媒體的頭條，我在電視上又看到大興村，這次的主角卻是土石流，大興村週遭的土地幾乎被土石流給埋沒了！我完全認不出大興村原來的地形地貌和道路走向，電視畫面上呈現的是一大堆可怕的巨石堆疊在村子幾戶殘存的人家面前，只要再差個幾步，想必這幾戶人家也完了！那一座通往大興瀑布的吊橋和鄉公所蓋的一具呆呆的大風車不知是否被摧毀了？用灰、白、黑三主色來裝飾，頗具阿美族特色的大興國小是否無恙？
　想必「他們」這一次是失手了！把三個從外地來玩的國中生作弄致死，我意識到這應該是一次意外，「他們」不可能是蓄意的，因為從歷年來各地與「他們」的接觸發現可以知道，「他們」從來都只是惡作劇而已，被作弄的人最多只是驚嚇過度，從未鬧出過人命。
　我心裡想，這次溺斃的三個少年會不會是驚嚇過度，自己跌落水邊淹死的，如果「他們」想要害死人，為什麼前年那三個國中生還有以前被作弄的人都能逃過一劫？可是又為什麼死了三個少年之後，大興村的災難緊接著來臨？難道這是一種警告？憤怒的警告？「他們」生氣了！
　新聞記者在電視上說當地人宣稱這是魔神仔做的，至於魔神仔是何方鬼怪？長得像什麼樣子？大興村的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家都沒親眼看過，只知道把人催眠得迷迷糊糊的鬼就叫做「魔神仔」；「魔神仔」在閩南人與客家人的語彙中都曾經出現，客家人稱做「毛神仔」，大概指的就是一種會催眠人，作弄人的鬼吧！布農人認為「他們」是一種黑色小鬼，有些分布在海邊的阿美族村落傳說「他們」能夠在海上行走，住在山邊的阿美族人則說「他們」會在樹上飛來飛去，不過更進一步的指出「他們」是矮黑人，既是擁有著巫術與靈力的人，又是讓人懼怕得有點像鬼。
　大興村出現「魔神仔」來作弄外來遊客大概是這幾年的事，前年發生的那一次，被害者也是從外地來瀑布玩的三個國中生，不過沒被水淹死，他們三個人被找到時的地點不是在瀑布下游的水池旁而是在瀑布的上頭，那兒是一處斷崖，水從那兒直掉落到谷底的水池，他們三個人被發現時全身塗滿了爛泥巴，嘴裡塞著草葉，頭髮還綁著野花，彷彿催眠般全身慘白地呆坐在樹林裡；當地人很訝異這三個少年是如何爬上瀑布源頭的斷崖的，那兒幾乎沒有路可上去，清醒後的少年有一個隱隱約約還記得，他們是被一種神秘力量帶上去的。
　我可以理解「他們」所擁有的神秘力量其實是現代人逐漸退化的心靈的力量，或者說與大自然溝通的力量，也有人稱那是一種為了生存與生俱來的直覺，「曠野的聲音」一書的作者便提到，生活在澳洲沙漠中的原住民擁有強大的心靈溝通能力，派出去找尋水源的斥候能透過心靈傳遞訊息給待在營地的伙伴。
　最近這一次，同樣的情節又發生，只是三個外地來的國中生卻溺斃在瀑布上游的源頭邊，與前年那三個被驚嚇的國中生被找到的地點很接近，只是這次很不幸地出了人命，事件大了，有電視台的記者不辭辛勞扛著笨重的攝影器材上山來採訪。
　「他們仍在」令我有一種莫名所以的興奮，我並沒有刻意去尋找「他們」，只是我知道他們的存在，了解他們的存在，在文獻與傳說中時常與他們相遇，我不認為他們是鬼，而是活生生的，拒絕與文明接觸的人種，傳說他們居住在山裡的洞穴中，也會與熟稔但為他們保密的其他原住民獵人以獵物交換鹽或布，譬如寮國與柬埔寨的森林裡也有林人的傳說，由於住在森林裡，長得矮小靈活，擅於爬樹是理所當然，「他們」就是被魯凱族稱做「有魔力的矮黑人」，我猜在屏東三地門新好茶村裡便有一群矮黑人的後代，「他們」在舊好茶時代住在舊好茶對面山坡的隔壁小村，與魯凱族有些不一樣，但彼此早已開始混居通婚，只有住在當地的人能分得清彼此的族系，對於「他們」來說，舊好茶村的魯凱族人在當時可以說是強勢文化，我猜這一群矮黑人是逐漸被同化最後歸化為魯凱族的，然後在遷村到新好茶時便集中住在規劃好的房子了！這也使得他們舊有的文化一步步地散失，然而種種的證據顯示仍有一群住在深山森林中的「他們」依舊維持原來的生活方式，與文明保持著相當距離，這也使得「他們」被繪聲繪影地傳聞著，當現代世界中他們又意外地現身時，我立刻可以嗅聞得出來，對於他們與這個現代社會很不起眼的擦槍走火，我的直覺敏銳得很。
　當然扛著笨重的攝影器材的電視台記者是拍不到什麼的，後來土石流發生之後大興風景區幾乎被夷為平地，樹林子都倒了，沒有樹叢的掩護，「他們」絕對不會再回來的，一切的傳說與線索皆隨之煙消雲散。
　反之另一處「他們」時常出沒的扇平，或許因為是林試所的自然教室，山林保護的很好，成為「他們」下山活動的最愛地點，還時常有遊客目睹到「他們」不尋常之事，最常聽到的說法是看到猴子雙腿站立起來直立行走。
　我記得「扇平有山神」是六龜林業試驗所保護森林的用語，我的印象很深刻，那是一塊很古樸的木牌子，年代有點陳舊了！用黑色的墨汁寫上去的文字，掛在扇平森林步道的某一處濃蔭的休憩區，意思是山有山神，請敬重此地的山神，不要隨意破壞森林。
　我曾想這塊牌子一定是林業試驗所扇平工作站從前某一任主管的思想，卻被人遺忘了！它用很堅定的語氣寫成，擺在原始森林讓出來讓山客歇腳之處的樹幹上，看起來似乎少有人去理它，甚至忘了每年將它重新上漆翻新，以至於毫不顯眼，卻像一張保土佑民的符咒深深觸擊到我的心坎裡。
扇平也有一些傳聞，那些雙腿直立行走的猴子，其實是山神的化身。
　有一位拍攝野生動物的攝影師在扇平待了很久一段時間，他拍攝的主角是一種有著長尾巴的鳥叫臺灣藍鵲，可是有一次他卻意外發現他所拍的毛片裡，隱隱約約在鳥的背景之後出現了雙腿直立行走的生物，躲在樹林裡瞧著他的鏡頭，那是一種類似猿猴的生物，根據他的專業經驗，臺灣只有一種靈長類，那就是舊大陸猴系統的臺灣獼猴，舊大陸猴的尾巴只能像松鼠般用來平衡，並無法用來捲曲盤繞在樹幹上，所以有些地區的舊大陸猴甚至尾巴已經演化縮短或不見了！如果再讓牠雙腿站立的話，遠遠看果真像個人，不過臺灣獼猴的尾巴很長，個子小，不像他所拍攝的毛片中，意外出現的像人又像猿猴的東西。
　既然扇平森林不可能出現第二種靈長類，那麼攝影師私底下便以為他拍到的是小鬼或者傳說中的山神。
　山神是刻意編造拿來嚇唬人的故事？以便提醒人們尊重山林，還是確有其事？神秘未知的「他們」曾經被發現過而解讀成山神。
　林業試驗所保育森林的方式是比較具有人文素養，令人激賞的，例如通往扇平森林教室的道路至今仍未拓寬鋪柏油，依舊維持碎石路面，進入仍需事先申請，春節連續假期停止開放，還有每年的春夏之間會顧及植物的萌芽期及動物的交配發情，閉園休養一個月。
　早期的扇平工作站也很少為了觀光旅遊業的發展而大興土木，因此而保存了生態的多樣原貌，這是很不容易抵抗的壓力，有一次我在扇平的簡陋餐廳巧遇經濟部工業局官員們來度假用餐，其中一位官員在酒足飯飽後大聲嚷嚷說：「這扇平森林好是好，就是不方便，太寒酸了！讓我們經濟部來開發，把山路拓寬，蓋一棟五星級大飯店，包準賺錢。」
　扇平的山神聽了不知作何感想？「他們」應該百般不願意他們所躲藏的森林遭到入侵與開發吧！所以生態維護做得很好的扇平保護區一直沒有發生過「魔神仔」作弄遊客的事件。
　大興瀑布的「魔神仔事件」是近年來我所聽聞的「他們」與文明人類最近距離的接觸，「他們」有意要為自己生存的森林把關而被誤認為是「鬼」了。